二十九歲這一年,我從國內知名大學畢業已經好幾年,剛從校園畢業立志成為作家的我,除了畢業製作所寫的電影劇本外,什麼作品都沒寫出來。我摸索著想要如何將我心中的風景用文字描繪出來,卻始終覺得乏善可陳。
幸運的是,仰賴家族遺傳的聰明腦袋,我總是可以在大型企業 擔任企業發聲的角色。經歷了幾家大小企業、換了幾個職場,談了幾場戀愛、受了幾次傷。這時我在一家台灣上市金融公司上班,雖然職位是行銷企劃人員,但實際 上並沒有真正被授權能夠去企劃執行一個行銷案,我主要的工作是將老闆想要的企劃方向搜集可行的執行方式及費用,然後將ABC三方案各自的費用與執行方式條列分析詳列在公文上,經過小主管審核我在公文上的遣詞用字,修改了數次之後,交由部門經理向公司董事長及行銷總監(為董事長近親,掌管公司行銷策略與大小決策)提出,以供他們作為評估及決定。也就是說,我的自認優異的文筆,主要發揮之處是在公文的遣詞用字上。
我另一個重要的工作是每周召開的行銷會議,我要準備餐點與 茶點,包括行銷總監喜愛的甜點,在開會前費心用高雅的容器裝設擺置完成,並於會議中時時補充。如果開會時間包含午餐時間,則要擠盡腦汁準備總監喜愛的餐 點,事先請示部門經理這樣的餐點是否恰當,然後在會議室門口打點好送餐人員,好讓在不影響會議的狀況下安靜有效率地送進餐點,接下來就是確認每人的餐具、 衛生紙就定位。也經常要在會議當中不著痕跡地溜出來,到另一個樓層的茶水間將部門經理前一晚準備的雞湯熱好,端進會議室裡,呈上給聽說身體微恙的總監大 人。
會議上的所有高階主管心中都非常清楚,在場的所有人當中唯一有實權的人只有總監一人,會議上所有的決策大家都等待她的一個眼神或一句話,然後上演附和的戲碼。
我對這一切十分厭煩,難道工作本身不是要讓人發揮專長,每 個人發揮自己的潛力,然後大家一起把事情做好的嗎?我天真地這樣認為。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麼占了我們生活大部份的工作,它的意義難道就只是虛應故事只為 餬口?到最後每個人只是戴上面具心不由衷地過著日子嗎?生命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工作的意義到底是什麼?我的好朋友雅紋說:「你以為你是佛陀呀?不斷問這些 奇怪的問題,追尋什麼人生的意義。我看你是過得太爽,才有時間在那邊胡思亂想。」
雅紋是國中以來的好朋友,我稱呼她蚊子,而她叫我牙牙(莉亞的暱名)。 她只大了我四個月,成熟世故兼顧聰慧美貌,一直是我成長當中的典範,聰明伶俐又像是有智慧地引導我茫然的人生方向。似乎我總是在這世上跌跌撞撞、懵懵懂 懂,她卻總是能在學校、職場生存得很好,正面思考,一路順遂。她不能理解為何我不能適應職場工作,為何不喜歡在職場上為主管遞茶水以及準備餐點、端雞湯, 在她來看那討好別人以保住自己的飯碗或是得到陞遷,這是在這社會的生存之道,那麼我們就這樣去做。
這時的我,不知道要如何信任自己的心,也害怕做自己。於是告訴自己所有的工作都是這樣,這個社會就如此,我們無法改變這一切,我們只能改變自己,換個角度想,我不用做任何決定只要準備茶水跟寫公文就有薪水可以領,不是很好嗎?
顯然如此安慰自己、壓抑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讓我累 積了許多憤怒,直到有一天這憤怒一觸即發。我所負責接洽的宣傳活動被迫延期了,因為董事長的市場行銷策略考量。這個活動我事先洽談的贊助廠商,因為活動的 延期,已簽訂的合約眼看就要違約。小主管希望我去告訴贊助商是對方違約在先,這樣可以把責任推卸出去。我簡直不敢相信,不但不誠實地提供合理的解決方案, 還反將責任推向我們友善的合作廠商。於是我告訴小主管我覺得這樣做實在不妥當。但他害怕向上呈報,不願意向公司主管呈報實際的情況,說服我這其實是「善意 的謊言」。
今天已經是第三次來逼我打電話跟客戶說謊了,我實在沒有辦 法昧著自己的良心。於是他慌了怕無法向公司交代,索性站在我的位子旁逼著我現在馬上打電話,我告訴他我實在無法說謊,將客戶的電話遞了過去請他自己打這通 電話。他搖了搖頭說:「這是你的工作範圍,由你來處理。」聽了這話,我感到我的頭上冒煙,一座火山在我胸中即將爆發。堅持正直果敢處事態度到近乎有精神潔 癖的我,實在無法相信一個人可以為了工作而讓自己連基本的人性與道德都扭曲了,我,看不起這樣的人!
為了避免直接的衝突我站起來迅速離開座位,這樣繼續下去, 我不知道我會說出什麼話來,他沒想到我會突然走開,傻眼地站在我的座位旁對著我說:「請你放尊重點。」在部門同事面前上演這戲碼,所有人只有傻了眼,這時 我已經完全失去控制,對於別人的挑釁我必須回應,我馬上轉過身來面對他,抬起我的下巴直視他的眼睛,以傲然的姿態說:「請你先尊重你自己吧!」
在一家傳統的本土公司,職等比你高的同事來到你的面前,照規定必須要站起身來迎接他。正面反擊自己的主管這樣的動作,大大地違反了倫理與秩序。在場的同事們,沒有一個人敢抬起頭來,默默地盯著電腦螢幕假裝自己並不在場。
顯然我的情緒爆發以及自以為正義的做法,對於部門經理來 說,等於是在一個階級分明的傳統公司投下了一顆炸彈,如果公開挑戰自己的主管的行為可以被接受,那麼他也無法繼續用紀律以及階級來管理這個部門員工們了。 於是接下來的一周行銷部經理用盡各種方式挑剔我的工作上的缺失,蒐集我工作不利的證據,然後找我私底下詳談,威脅我能自動請辭否則公司會以各種名義來開除 我。
我雖然有公然維持正義的莽撞,對於這樣的威脅卻也嚇得半死,我不瞭解法律也不了解勞基法,但害怕我在這個產業與職場的名聲毀於一旦,我懊惱自己的莽撞。所以我帶著恐懼,顫抖的遞上了辭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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