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
一回到家裡,娜迪亞正在她的小客廳燙著她的飄逸長裙,總是一陣旋風般奔走的娜迪亞招牌長裙不知道有幾件,紫色、紅色、綠色的鮮艷色彩最適合她。有時我懷疑她故意穿起長裙是為了遮掩她疾走的腳步,否則大家可能只會見到急躁的她雙腳不停在我們眼前揮動。
看見我回到家碰碰跳跳地來到我的身前說:「莉亞,你晚上要做什麼?」我能做什麼?我才到這裡第二天人生地不熟。我說我不知道。她希臘般雕刻的典雅臉龐馬上漾開大大的笑容,她說:「那麼我們去參加全社區最棒的靜心!」
我毫不知情這是什麼樣的一個活動,但娜迪亞拍胸保證一定令 人難忘。所以我們就換上了袍子,帶著錢包,搭上嘟嘟車去了社區。這次她在普那已經待了八個月,而這是第三次她來到普那了,她過著猶如吉普賽游牧民族般的游 擊戰生活方式,在印度花完了錢後就去峇里島教瑜珈,或是回義大利去賺錢,然後繼續回到印度來「過生活」。對於奧修社區的活動她瞭如指掌,她覺得大部分的靜 心活動平靜得令人感到無趣,唯有這個靜心非常令人興奮。
我以為是一個夜間靜坐念咒語的活動,畢竟在台灣時我所參加所謂的靜心活動不外乎頌念佛號與跪拜佛像,或是靜靜坐著看著蠟燭觀察自己的呼吸。沒想到果然如娜迪亞所說,這是一個『非常強烈』的課程,叫做『AUM靜心』至少有四十到五十人擠在一個小小教室當中,教室外還大排長龍排隊等著名額入場,這種盛況簡直像是周末夜晚的熱門酒吧。
長達三個小時、十二個步驟的馬拉松式靜心活動,一點也不 『靜』。前半個小時不停的快速奔跑與跳舞,雙手舉至空中如同青蛙般地上上下下跳著,當你已經筋疲力盡時,又是下一階段的狂舞,我感到心臟狂跳,與重低音的 音樂鼓聲融合,我的身體猶如火焰在風中亂舞,來自胸中的火苗滋長,儘管身邊陌生的臉孔擁擠地交錯人群中,此刻我只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與那燙人的高溫。
然後是大聲的怒罵的階段,將心中壓抑的憤怒以最誇張的方式 拳打腳踢,將枕頭撕開、咒罵三字經、用力搥打軟墊做的牆壁,整個教室猶如一個瘋人院般失去控制,叫囂聲四起,奇妙的是可以聽見各國的咒罵語言。一個四分五 裂的枕頭飛過我的眼前,這個靜心真是太奇妙了!我在佛寺的師父們要是知道我是用這種方式在靜心,應該會眉頭深鎖,講不出話來,心中飛快計算起我到底造了多 少口業。
接下來是悲傷,淒情的音樂引導我們回想生命中最悲傷的情 境,我們平躺在地板上閉上眼睛,我想起了外公過世時我看著他的遺體進入火化場,那失去的痛讓我心中一酸,擰住的心眼淚撲撲而下。在我的童年扮演了父親角色 的外公,在火化的那一刻,我終於了解,我再也看不見他了。我像孩子一樣哭著,撫著胸口捲曲著身體。
這時,我感覺到一雙手輕撫著我前額的髮,帶著不可思議的理解與異常的溫柔,我的眼淚奔流,那輕撫的手似乎說著:是的,我知道你的悲傷,它是被容許的…。 我不記得我的生命中有過任何人這樣安慰過我,我的童年當中父親及母親都是缺席,沒有人在我悲傷的時候陪伴過我。他們說,我還是嬰孩時,大人們忙得沒有空照 顧我,經常哭了幾個小時直到淚水流乾,之後就不再聽見我哭了,我是最乖巧的嬰孩。也許孩童時沒有流的眼淚,沒有經驗足夠的孤單,現在我必須要為她流下…
這雙手陪伴我直到音樂最後一分鐘,我感到前額輕輕的一吻, 這時音樂轉為歡樂,現在是歡笑的階段了。我睜開雙眼,想看看那雙手的主人,竟是一個長黑捲髮留鬍子的印度籍工作人員,他與其他印度人氣質相當不同,瘦高的 身材、寧靜冷冽的氣質,像是與周圍的每個人都隔著一層紗。我一進教室就注意到這位氣質迥異的工作人員,沒想到這位看來冷淡的男孩有著這樣溫柔的一面。
音樂轉為歡樂,大家紛紛起身在房裡走動,搞笑地玩鬧起來, 一開始我還沉浸在自己的悲傷當中,但教室的氣氛飛快地轉換,被一種無名的氛圍感染我笑了起來,無可自抑,歡樂無需任何原因,丹田升起的笑意像是一波波能量 無可抑制地浮上岸來,我捧起肚子大笑了起來,適才的悲傷像過眼雲煙,當下只剩下歡笑。
最後是性感舞的階段,原來這就是這個靜心那麼受男性歡迎的 原因,這是一個合法勾引對方的情境,你可以尋找跳舞的伴侶將你性感的一面用舞蹈展現。對我來說這只是個遊戲,與向我邀請的男士對跳起舞,不久我感覺到對方 熱情如火的雙手在我腰間上下其手,呼吸急促,天真如我也感覺到不對勁了,趕緊拉開雙方距離,在我將他推開時,他的雙手奮力將我拉近到簡直要把手放到我的胸 部上了。我加大力道把對方的手扳開,移動開來。
接下來,我享受著自己獨舞的性感,那與任何伴侶無關,也無關乎誰在觀看,那是專屬自己的表達,我胸中的熱力以肢體的魅力傳達。
AUM靜 心一直持續到半夜,似乎將我初到異地的矜持打開了。我一直知道我內在一直有一股紅色的超強力火焰,但在台灣理性社會似乎派不上用場。在這裡我可以盡情地燃 燒,在這裡鼓勵你盡量地瘋狂盡量地誇張一切。我的性感與他人無關,我享受自己火焰延伸的四肢,炙熱地發燙,我的雙頰泛紅,我的呼吸急促。我的生命盡情地 舞、舞、舞!也許是我的錯覺,整個晚上,我感覺那長髮中清澈的眼光,追隨著我舞蹈的身影。
長髮印度男子讓我想起我初戀男友那位傲才視物的廣告導演,神祕冷漠的外貌、玩世不恭的態度,內心卻比誰都柔軟脆弱。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稱呼他鬍子男,在靜心中表達愛與恨的階段的練習,他來到我面前,他透過長睫毛掩映下的雙眼看著我說:「對不起,原諒我……」然後,驚人地,眼淚從他黝黑的臉頰落下,就像是我的初戀男友在他深深傷害我的多年以後,透過眼前這位男子讓我知道他內心真正的感受,我知道了那些曾經傷害我的人他們內心隱藏的愧疚與悲傷,也像我曾經傷害過的人,來自當時的我的無能為力…
與娜迪亞一起回到住所後,我的腦中揮不去鬍子男的雙眼,老 天爺呀!為何讓我在此重拾我初戀的痛苦記憶,害怕受傷的我當時飛蛾撲火般地愛上一個不可能會愛我的浪子,我被他的悲傷及脆弱吸引,雖知道他只不過遊戲人 間,卻忍不住想要撫慰他脆弱的心。我羨慕他的視才傲物,創作出我所創作不出來的作品。那時的我們都太年輕太害怕受傷,雙手伸向對方的心卻恐懼地縮回。我在半夜到他家門口用電話告訴他我仍愛他,他家卻已經有了別的女人。我心碎得四分五裂、哭泣地顫動著在電話上跟他說:「我愛你、謝謝你,再見!」然後獨自於半夜三點在街頭失魂遊蕩。
不!我絕對不讓自己再度傻傻地被這種浪子吸引,自作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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